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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为本文作者史建民

史建民，美国洛杉矶华文作家协会现任监事，永久会员。生于江苏扬州，年考取川大核物理专业，年硕士毕业后，去扬州大学任教，年赴比利时攻读博士学位，先后在亚洲，欧洲，南美和北美从事教学和科研；年移居美国，转入IT行业，年辞别微软，现住洛杉矶。曾发表过约50篇科学论文，近10年来，在国内外报刊杂志发表多篇回忆、随笔和翻译作品。

每年一月至三月是在墨西哥西南角的洛斯卡波斯（LosCabos西班牙语原意是“天涯海角”）沿海一带观赏鲸鱼的季节，大约有一万只来自阿拉斯加和西伯利亚的鲸鱼游过英里的海道来此越冬。

天涯海角-太平洋拱门

鲸鱼是一种用肺呼吸的巨型哺乳动物，人们至今并不清楚它们是否只是在迁徙途中交配生子，但确实知道鲸妈妈通常每次只生下一只宝宝。由于仔鲸特别娇嫩，所以鲸妈妈在生产时谨慎万分，会让初生宝宝竭尽全力冲向天空，用高速空气确保成功触发首次呼吸。还有，鲸鱼能够自由开关鼻孔，向上喷出壮观的水柱，以此吸引观鲸者。

洛斯卡波斯约有年历史。日本探险者初太郎在19世纪出版的《海外奇闻》一书中写到，年5月此地仅有两座房屋和20位居民。多年后，美国作家约翰斯坦贝克来到这里捕鱼捉蟹，他在航海日志中描述到“梦幻悬天穹，浪漫满心中”，其结束语是“不久，从洛杉矶南下的一批批度假者会将这片壮观荒凉之地变成热闹繁华的佛罗里达。”

蓝鲸

如今作家的预言早已成真，最好的例子有2年第10次亚太经合组织领导人非正式会议和年世界20国集团领导人第七次峰会都曾在这里举行。

上世纪80年代，我有幸赶上改革开放中的出国留学浪潮，带着全家漂流四大洲，最后定居南加州阳光之城。年春节刚过，来自太平洋彼岸的几位高尔夫球友及家人和我们一家成为了预言中的一批度假者，从洛杉矶飞来，住进了五彩海滩边的一栋由花草树木遮掩的塔楼。来宾中有人说，中国现有度假村没有一个能出其左右；回去后如将此行曝光，必会引来众多追随者，有可能大幅度改变这里外来人群的种族成分。目前，美国人仍是经营和支撑洛斯卡波斯繁荣的主力军。在每年约万的来访者中，半数以上持有美国护照。

啊，原来人类与鲸鱼本属一科，都是从一个远方赶到另一个远方的旅行玩家，一起相聚在天涯海角。

正月初二中午，我们一下飞机，就直奔高尔夫球场而去，在打完18洞以后，便驱车一路观花望景，最后驶入了热闹的港口区。停好车，大家沿着一条木板铺设的人行道，来到预订好的餐馆，在幽暗的灯火下，围着一张面朝大海的餐桌安坐下来。

海边高尔夫

远处，一对情侣踏着海浪，秀着恩爱，漫步而过；近旁，一个吉他三人组轻声吆喝，四下转悠，寻客卖唱。

晚餐从墨西哥国酒龙舌兰伴着金枪鱼、红鲷鱼和酸橙汁腌鱼开始，这些确实能够刺激人们不同类型的味蕾。当一个身着花衫的歌手前来询问是否要欣赏土著音乐时，“要”，得到的回答异口同声。

龙舌兰酒

其实我们对非英语歌曲并不熟悉，但这没关系。这组歌手从贾斯汀比伯的《慢慢来》起始，用嘻哈式跳唱征服着食客；然后一曲流行了50年的《加州旅馆》摇滚而出，结束时反复低吟的一句“你随时可以结帐，但永远无法离开”引发了旅行者的强烈共鸣；接下来，那位花衫歌手弹着吉他，绕着餐桌，贴近一个个女性，唱起了极具挑逗的小调，居然让开怀大笑的男人欣然接受有人当面与他们的夫人或女儿调情。

在天涯海角期间，最令人难忘的晚餐是第三天的一场“农家乐”。那是一家本土风味的露天餐厅，在其大院四周的墙上爬满了蔷薇，几张巨大的长方形餐桌错落有致地摆放在院中巨型葡萄柚树下。夜起，海风微微上岸，远处传来钟响，院内一角舞台上的乐队奏起乐章，几位少男少女曼舞轻扬，彩灯串串闪烁，真叫人不知身处何方？

流浪歌手

乐曲突然变调，人们眼睛一亮，只见大院中央出现两位少女，花环绕顶，身着长裙，如出水芙蓉，点缀之精美让人窒息。随着音乐轻柔，那对姑娘风情万种，翩翩起舞，往返巡回，与宾客逐一合完影，便像两片浮云，飘上舞台，等待她们的是全身洁白、头顶阔边草帽的六位年轻绅士。

全场静默片刻，一曲小号独奏缓缓流出，姑娘双手轻捻起裙下褶边，罗衣左右摇晃，长袖上下翻舞，小伙子跺起地板，伴着越来越快、越来越强的音乐节奏，跳起了一场直击人心的踢哒舞。

现场观众总希望那勃发的热情经久不衰，但我却在思忖，像是在“唱堂会”的舞者，面对一边美食一边聊天的人们，怎么可能将如此亢奋进行到底？然而事实证明，这个担心是多余的。

海边晚餐

姑娘迷人的目光，男女贴面的旋转，舞裙转动的嗖嗖作响，脚步交替的踢踏声扬，台上八位年轻人的能量持续喷发，不可抗拒，直至客人告辞也没间断。其间，当一对俊男靓女在快速舞动中，只用四脚便将一条长长的红色缎带编结出一只漂亮蝴蝶时，全场掌声雷动。

当晚餐主食上桌之时，一位小伙在舞台中央以双膝跪地起势，开始了一段被称为《呐喊》的独舞，赢得了“小鲜肉，你太棒啦！”的喊声此起彼伏，连绵不断。那舞动的呐喊是战斗的号角，还是胜利的锣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其答案并不重要。当美景、美食、古迹、或高尔夫等等成为提高旅游地知名度的一张张王牌时，一场类似于《呐喊》的演出也可以成为加分的一种便捷手段。

农家乐演出

回顾历史，正是《呐喊》催生了一个全新的墨西哥。年9月，科斯蒂拉亚牧师在多洛雷斯小镇宣布了对西班牙统治者的独立战争开始，向人民不断呐喊：“推翻腐败政府！美洲万岁！信仰万岁！”后来在每年9月16日，墨西哥时任总统都会在科斯蒂利亚教堂大钟的俯视下，讲述一个最新修订版的《呐喊》故事，然后站在国家宫的阳台上高喊“墨西哥万岁！”，引来无数回响，一遍，两遍，三遍，……

小镇寻古

第四天早晨，我们驱车北上前往一个名叫众圣徒的小镇，不但为了看看年美墨战争最后一役的战场，更为了看看那一曲《加州旅馆》原型的真实模样。

加州旅馆

年代，美国音乐进入了自由创作时期，摇滚乐成了反叛思想的象征，吸毒、淫乱、金钱、及时行乐等全都成了不少歌手的生活常态。年代早期成立于洛杉矶的老鹰乐队经历了这个过程，却无力做出任何改变，于是创作了风靡一时的《加州旅馆》，并获得了年格莱美奖。顺便说一句，三年前我和夫人曾与南加州北京大学合唱团一起登台演唱过这首世界名曲。

从加州旅馆带着迷茫出来，我们漫步在小镇中心的阿尔玛斯广场，在树荫下小憩，游览周围的欧式建筑，观看凉亭里艺人表演，最后进入位于广场西南角的，那是《加州旅馆》中描绘的半夜钟声发源地。那天在教堂崇拜大厅里，没有信徒，没有音乐，没有烛光，我们是当时唯一的观光者。走出侧门，进入内院，只见一位中年妇女在阳光下一边晾着衣服，一边招呼我们。她原来是教堂的内务主管，我们在游览中遇到的唯一外人。

圣罗莎拉斯帕尔马斯大教堂

在众圣徒小镇中心的狭窄街道两边，两人多高的仙人掌排列成行，小小的艺术画廊和礼品商店鳞次栉比。一路走过，印象最深的当属本地艺术家埃兹拉卡茨的画廊，一个由中心花园连接前后两座老屋所构成的私宅，其庭院管理似乎不善，那里杂乱的香蒲与人肩齐，显得有些荒芜。这位印象主义派画家的特点在于处处都能凸显光明：无论是屋内农夫挺直的鼻梁，还是夜晚出售蔬果的妇女；无论是餐厅里购买饮料的游客，还是橡皮筏上一对小狗的身影，……

橡皮筏上一对小狗

登船出海

人们总想将假期的期望值最大化，这就是为什么世界各地都会全力打造最具代表性的东西，可让旅游者心满意足。周游过法兰西，还没去过埃菲尔铁塔，那就只能假装去过巴黎了吧；在离开雷克雅未克时，还未泡过蓝湖温泉，谁敢说真去过了冰岛；到了天涯海角，周遭的空气都在提醒你：不与鲸鱼相聚，你来干啥？

港口小景

初六上午十点，我们一行到达加利福尼亚海湾一侧出海观鲸专用码头的进口处，在引导员带领下走过一连串标有“出租”字样的各式小船，抵达已经预订好的白色小艇，途中有许多中等身材、肤色黝黑的船长从各自的船里探出身来，表达致意。

在船长的扶持下，我们一个个先将右脚跨过船舷，蹬稳在船里的座椅上，再重心内移，跨进左脚，缓缓坐下，然后起身走向适合的座位。在坐下那刻，有人略感头晕目眩，那是被潮汐嬉戏的结果。

登船完毕，等了好一会儿还未起航，船长笑着安慰大家说，这趟旅行包含午餐，但送货员可能还在家里吃早饭。“这就是墨西哥式的生活！”正当船长加上最后这句调侃时，就见一位送货小哥推着小车慢慢走来。几分钟过后，小艇马达轰鸣，故意缓缓穿越港湾，让乘客抓住时机近距离地观察着附近的海洋动物。

我们惊异地发现那浮游海面的棕色鹈鹕，竟有着半米多长的尖嘴巴，据说它一口可以吞下一只野兔，而且一大口食物就能保证一周不会挨饿；我们更惊异地发现吸附在小艇尾部的一只黑色圆盘开始滑动，然后四分五裂开来，竟然是一只可爱的海狮，这让全艇爆发出一阵无法抑制的笑声。

棕色鹈鹕

每天中午时分的潮汐相对柔弱，但对人类来说，它还是超级强大。小艇在上下颠簸中离港口越来越远，当绕过当地标志性景观“太平洋拱门”进入太平洋之时，顺带欣赏了那里的“爱情海滩”，然后继续向前，渐渐把邮轮、海盗式游艇和各式帆船全都抛在了身后。

此时此刻，我们已孤独地与大海混为一体，只能“听天由命”，随着肆无忌惮翻腾的海面而翻腾，但最初的航程似乎一直想要说明“出海观鲸”只是一个带有误导性的宣传广告。

在茫茫大海上，庞大的鲸鱼并不霸占任何特殊水域，可让人们提前到达，观看它们明星般的表演。因此，小艇只能四处游弋，没有固定方向，没有明确目标。世界成了小艇独有的世界，海风卷起海水，不时打湿着观鲸者的发梢。然而无论如何，经验丰富的船长看似盲目，但确实领着我们闯入了鲸鱼遨游的天堂。

岸边鲸鱼

“那里有！看到了吗？”船长指着远方高喊，游客们向他所指的方向眺望，但全都满脸懵逼，一无所获。

“看，又有两条在飞跃！”大家闻声，再次努力搜寻，嫉妒着船长那双可以发现大海中任何变化的眼睛，而自己却无法从一个个破碎的浪峰里分辨出任何动物。

正在失望之际，不知是谁用中文大喊一声：“看那里！”这次呐喊没有“撒谎”，全船人都清晰地看见了远方有一个斗大的铲形黑影探出水面，迅速回落，激起浪花，再探出水面，……，多次循环，吸引着观者睁大的眼睛，持续瞄准那个方向。

鲸鱼跳跃

没过一会儿，只见一条鲸鱼冲出水面，将自已抛向空中，然后旋转、后翻、下落，如同跳高好手一跃而过横杆，再次赢得了齐声惊叹。又过了一会儿，在同一方向不远处竟然喷出一条重达约25吨的座头鲸（这是船长说的），它在空中快速翻转，下落时溅起的浪花足以将小艇淹没，幸亏离我们没有那么近。

鲸鱼无疑是地球上最优秀的游泳健将，但“聪明睿智，坚定果敢，波澜不惊”等此类词语也远不能保证它们像杂技演员一样，可以定时定点，惊艳出场。为什么只会自娱自乐？还记得上次表演吗？对鲸鱼来说，这些简单问话可能是其祖祖辈辈留下的永远无解难题，而我们人类同样需要更多努力才能帮助它们找到答案。

一阵热闹过后，小艇往大海深处又进一程，船长关掉马达，静待着下一批鲸鱼。随着波涛颠簸，大家刚才吊在嗓口的心缓缓落下，时间回零，开始重新计数。为与鲸鱼多多相会，我们默默做着一生中最长的祷告，同时准备着各自手中的相机。

鲸鱼尾巴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形如凤凰的身影从小艇左侧不远处一跃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在回落大海之前，留下充裕时间，让我们得以转身看清它那左右扩展成水平状的巨型尾巴，接着出现在眼前的是几只鳍状型鲸鱼脑袋在那片水域里上下穿梭。

突然在小艇近处有一只鲸鱼探出头来，在水面上生生停住好几秒，用既不美丽、也不迷人的眼睛盯着观鲸者：双方对视，目光交流。就在那刻，时间凝固，全球一统，世界上最智慧和最庞大的两类动物相互感应的灵光一现，确确实实地将智者心灵净化，从世俗中升华出来。这是一个宗教式的洗礼：经过鲸鱼激起的浪花洗涤，人类的灵魂会比海浪更绚丽，比海洋更壮观，比海洋上空更清新，……

临别启示

度假村最后一晚，好奇心驱使我们上网，希望多了解一些同为天涯海角游客的特性，是“鲸鱼浮窥”这一令人惊奇的现象促成了当天观鲸最震撼人心时刻的出现。不过，这种浮窥的科学解释至今还无定论，尽管有人相信鲸鱼探出头来，只是对四周掠食者或观察者的好奇，就好像我们对它们好奇一样。

天涯海角夜色

崇尚英雄主义是人类的一种本能，而鲸类也不例外。座头鲸常常主动出手拯救海洋生物脱离困境的报道早已数以百计，其中不少是它们从虎鲸口中抢下海豹、海狮或太阳鱼。在网上跳出来的照片中，有一张的中央是一只从海浪中一飞冲天的巨型座头鲸，而在其角落里是一只双眼充满感激泪水的海豹，它刚刚逃离虎鲸口。

鲸鱼窥视

在天涯海角的六天里，我们将越来越多的好奇从人文社会转向了动物世界：鸟类是动物，鲸类是动物，人类也是动物，并由此想到如何让各类动物和谐相处，却只是人类不可推卸的责任。人类富于好奇，乐于好奇，探寻好奇，正是好奇推动了社会的发展，也是好奇将我们带到了天涯海角，难道不是吗？

最后一天傍晚，一架波音迎着夕阳腾空而起。当我们挥手向下面的天涯海角告别时，心中不禁羡慕起可爱的鲸鱼：它们在此还有一个月的假期，然后才会北上回家。

（作者感谢女儿安琳大量的现场翻译和提供了许多文字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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