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斯德哥尔摩又或者雷克雅未克对你来说有没有特殊的含义，但苏格兰的本尼维斯对某些人有，那里是梦想被埋葬的地方，也是梦想开始的地方。每个人心中，或许都有一座想要攀登的本尼维斯……
1
海滩每一刻都在变化着，浪潮总是不知疲倦的抚摸着她，相互依偎，又相互分享海的馈赠。
葛纱一直认为，在海边成长的孩子都是幸运的，欢乐时与海共舞，低落时有包容的大海相伴。她的画作中更多的是涉及海的故事，虽然层峰叠岭、长河落日、大漠孤烟也有他们各自的壮丽，但海已经成为了她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在选择工作的地点她还是先考虑沿海城市，每当心太满太沉的时候她需要到海边排解，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发发呆晒晒太阳，把那些包袱扔到海里，然后再回到画室中。
春假由计划的半个月缩短为十天，因为老板王翀回国的当晚便给她打了一通电话，很简短的四个字，春茗回来。
葛纱将上海的住所和工作室简单收拾了一下，第二天飞厦门。
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回厦门了，每次来去匆匆，竟有些近乡情怯。年前电话里只说办完画展就回家，不想让父母专程来接机，所以葛纱没将回来的具体时间告诉家里。
车到家门，一个甜甜的女孩声音从身后传来，“画家姐姐！”
循声望去，那人高大的身影遮住了西行的太阳，男人的手里牵着一个似秀兰?邓波尔的小萝莉一步步走来，两人穿着红色的亲子装带着同色系的帽子很是醒目，这对组合杀伤力极强。
“好久不见，葛纱。”
“好久不见，邹晓骏。”
“你好，画家姐姐。”
“你好，邹舟。”
很官方的问候方式。这个三岁半的小女孩叫邹舟，邹晓骏的女儿。
虽然邹晓骏的变化极大，葛纱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他似乎不再是那个不知愁的大男孩，自负白目到可爱，明明才29岁还很年轻，他身上的沧桑感却是由内而外的，蓄起的胡须有让他步入大叔这一阶段的错觉。
两人相视微笑，笑得很淡，里面的东西很深。邹晓骏牵着小萝莉擦肩而过，没想到他们有一天在路上遇到，只是没什么可寒暄的的高中同学，礼貌的打声招呼便走各自的路去。
邹晓骏边走着，另一只手握成拳头又松开然后又紧握，来回几次，最终停下来，回头说，“葛纱，我在岛上开了一家酒吧，有空过来聚聚。”
“好。”
“画家姐姐，我等你过来哟！”邹舟眨眨大眼睛，给葛纱送了一个飞吻。
邹晓骏把邹舟架到肩膀上，往海边的方向走去。
（ins：designboom）
2
与其说是酒吧，不如说是有清吧功能的别墅。老式建筑重新翻修装潢，上中下个有三层，邹晓骏请来设计师把这里打造成私密感极佳的栖息地，独到的海景，私属的静逸。大城市里的夜空总是弥漫着厚重的人工橙红色迷雾，已是难得见到满布繁星的时候，更别说这样僻静而纯净的夜了。
葛纱披上外套下楼，见邹晓骏在厅堂招待客人，便从吧台后的侧门出去，循着海的呼唤穿过草坪来到海滩上，鼓浪屿是厦门的后花园，然而她在这里夜游还是第一次。温馨的夜灯沿路铺设在木板小道旁，光亮一直延伸到架设在海上的观海台，那里仿佛是时光尽头。
游走到最后一盏荧光，葛纱坐在观海台边缘，习惯性地用双臂抱住蜷缩的双腿，像是一座孤岛。
不多时，左侧落下两罐黑啤，邹晓骏坐到葛纱身旁，大长腿随意地挂在观海台边上，他的上身宽广而高大，衬得葛纱很是娇小。曾经，他们也这样坐着，只是中间好像少了一个谁，梯度就变大了，对比也更明显了。
海上升起的月亮很白很淡，未到满月，有一种朦胧的缺陷美，她的光芒不会影响努力绽放的星星也能将海面照亮，那些奔走在暗流中的寂寞无处可藏，便也渐渐沉淀下来。
人间蒸发和不再联系本是两个不同意义的词，有时候真的觉得有些讽刺，不再联系就如同人间蒸发，即便是认为关系密切的人，他换了住址，换了手机号码，不上即时聊天工具，不回邮件……就算是在同一座城市你还是找不到他。
邹晓骏是三年前消失的，切断了与朋友的一切联系，人间蒸发得很彻底。而他从前的其他朋友好像也忘记了有这么个人，葛纱甚至不知道他在地球的哪个角落，过得怎么样。
自从与邹晓骏父女在家门口的不期而遇，葛纱心里的石头也终于放了下来。她会来邹晓骏说的这个酒吧，她想看看这个从记忆里走出来的人，她已经做好了一醉方休的准备。
邹晓骏，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邹晓骏，为什么要人间蒸发？
邹晓骏，你真是一个没有义气的人，人生最艰难的时候，你首先抛弃的竟然是朋友……
无数的问候到了嘴边却变成沉默，她最后只能假装心平气和地等待。
邹晓骏打开一瓶黑啤喝了起来，啤酒是冰过的，会冒出一些雾气。邹晓骏以前是能喝酒的，却不会酗酒，现在做生意当然免不了与酒打交道。他饮酒如饮水，也不说话，不知是在酝酿情绪还是在组织语言，一罐啤酒很快就喝完了。
葛纱想拿起地上的另一罐黑啤，却被邹晓骏压住罐身一把拿走了。
“厨房煮了姜茶，等下可以过去喝一些。”邹晓骏把空罐子放下，打开了第二罐黑啤。葛纱畏寒而且酒量不好，这些他都知道。
“嗯。”葛纱带着鼻音应答。
“我现在喝不醉。”邹晓骏喝上一口，他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上边漂浮着月亮的白色碎片，怎么组合都还原不了原来的样子。
“邹舟，睡了吗？”
“嗯，玩了一天，早累了。也只有那丫头不在的时候才会喝上几杯，她很聪明，会跟着学。”
“那时候，为什么……”葛纱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怎么都像是在责问，可是明明底气不足没有资格。
“怎么能让葛纱看到不帅气时候的邹晓骏呢？”邹晓骏半真半假地开玩笑。
“笑得比哭还难看，这样可一点都不帅气。”葛纱却笑不出来。
“你这丫头总是拆我的台。”以前老喜欢念，他这个八五后总是输给葛纱这个九零后。
“……”
邹晓骏饮下一大口，用足够的时间去寻找答案的线索，“念书的时候，父母亲在乎的不是我的学习而是他们想要的体面，我的人生都是被安排好的，以前我不知道什么叫喜欢，后来知道了却被说成是叛逆，只因为我的喜欢脱离了他们规划的轨迹，违背了他们各自的野心。我想我一直都是软弱的，总是选择逃避，越是害怕现实就越是放纵自己，以为这就是反抗，其实是在浪费自己。”
这是葛纱第一次听到邹晓骏自我解构，她仿佛看到了那时的邹晓骏，旁人眼中前程无忧的富二代，以叛逆为借口洋洋洒洒地走过形式主义般的青春期。
“直到那一连串的事发生，我亲眼看着一切分崩离析，才知道原来我是这样没用。”邹晓骏没有说下去，他握着啤酒罐的手很紧，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就好像当初他的颈项就被命运这么狠狠的捏着，透不过气来。
那段时光或许是邹晓骏人生中最黑暗的一程，是销毁不了而又永远不会拿出来显摆的伤痕。当全世界都在与他为敌的时候，邹晓骏也开始自暴自弃，他没有提起他在崩溃的临界线上成天用酒精麻醉自己，即使没有住处也不会去救济站。最后在公园长椅上饿着醒来的那天，然后试图走向世界末日。
“邹晓骏……”
“你知道吗，原来小孩子的感觉都是很敏锐的，我不是个好父亲，邹舟喜欢宫城不是没有道理。”邹晓骏把自己从回忆中拉扯出来，啤酒罐已经变了形，不知道想到什么他笑得很奇怪，“那家伙一出现二话不说就把我揍了一顿，我一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下手挺狠的，倒是把我打醒了。”
宫城是邹晓骏的生意伙伴，除了有时候表现得白目一些，外人眼里却是成熟稳重的绅士，可是打起架来一点也不含糊。邹晓骏那时酗酒、饥饿、抑郁加各种自我放弃，别说和宫城对打的资格都没有，宫城打他倒也是挺嫌弃的。
“宫城帮了我很多，有的东西也许一辈子都还不了。既然还不了，就不能继续浪费自己，认认真真的活一次，即使是重新开始，是在坍塌的废墟上重新建立起来的人生也没有关系。我得把自己拾起来，才能体面的站在你们面前，然后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说着，邹晓骏挠了挠头发似在打理他那个朝天翘起的招牌发型，实则用手遮掩了晦暗的眼神，再次抬起眼的时候已不见伤感。
“结果还是没有骗过你，朋友间的假装好累。”
“邹晓骏，你变了。”
“变好了还是更坏了。”
“原来我们会担心你，现在不会。”葛纱嘴角弯起一个笑容，海上的白色碎片形成了新的图案，光亮印在眼睛里熠熠生辉。
现在的邹晓骏即便还是一身潮服，却不会被当作是不靠谱先生，与低调沉稳无关，与沧桑标志的络腮胡无关，只是因为他的灵魂中有一种坚硬的东西在支撑着生活走向可以预见的美好。
（ins：designboom）
3
“葛纱，你还记得他吗？”邹晓骏问得很轻，也许连葛纱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刚刚用了我们这个词。
葛纱一怔，“不会忘记李彦熙，就像不会忘记邹晓骏一样。只是我们有各自的命运，有各自运行的轨迹，像天上的星辰为了遇见彼此跨越过光年的距离然后驰向更宽广的宇宙。李彦熙会过得很好，他说欧洲往北一点的地方总有一种爱人故乡的感觉，有一天他会徒步穿过奔宁山脉，还会登上本尼维斯山，在苏格兰的妖风中问候世界。”
学生时代的李彦熙，那个孤单的李彦熙，她永远忘不了李彦熙看着运动场上的身影满是欣羡的眼神。直到最后选择去英国念书的那天，他都倔强地说有一天会像他所崇拜的哥哥一样登上英国最高的山峰看最美的风景。
很难想象一个连体育课都因为哮喘有特权的瘦弱男生会有这样的雄心壮志，对于普通人来说都不简单的事，对于李彦熙更是难上加难，可葛纱就好像看见那个脸上雕刻这坚毅的男生会完成这些梦想。
“你们那么相似，都是那么倔强。我和彦熙，一直都希望你能拥抱幸福的。”
“嗯。”月光映照着葛纱的面容，苍白的笑颜不气馁。
不管之前头上带着怎样的光环，他们三人都曾经被抛弃过，有着不完整的家庭，跌宕的人生，而现在都在为自己的梦想而努力，继续走下去的勇气没有被蚕食殆尽。
这样，也就很好了吧。
-ToBe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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