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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李子沛 国际关系学院级本科生
从冰岛归来数个月后,我曾梦到午夜里一片空无一人的荒野。暴雨即将来临,闪电从远处的天空直击大地,而我正急速骑向某个遮蔽物。那片梦中荒原的真实感,恰合于冰岛在我脑海中留下的印记。
这个面积约十万平方千米的国家位于几近人类文明最北端的角落里,用“沧海一粟”来形容大洋环绕中的它,大概也称得上贴切。整个岛上除了面积小得可怜的人口聚居区,大部分都是荒原、雪山。有些地方生长着绿植,更多的则是覆盖着苔藓的地面或者裸露的沙石。这些相对于人类而言更为恒常的事物,面对着颜色随天空而变的北大西洋,在辽阔的时间中安静地发着呆。
一
大概对于全世界来说,冰岛都是个较为陌生的存在——大多数人的了解只限于“知道”。正如它的名字,这个“高冷”的国家似乎习惯于低调独处。至今,冰岛航空仍垄断着到岛上为数不多的数十趟航班,价格也十分昂贵。所以在国内各大旅行社的网站上,一般只能看到“北欧四国”(挪威、瑞典、丹麦、芬兰)的行程,涉及冰岛的线路却少之又少。
我乘坐的航班从哥本哈根机场骤然起飞,以一种狂飙突进的节奏上升,几番颠簸,穿越北大西洋东岸云层的空隙,冲进碧波上空的蓝天。两三小时后,一片荒原在海的尽头漂入视线。飞机如同一只捕食的水鸟,快到目的地时才开始急剧下落,最快时一度接近自由落体的速度,最后踩着预计的时刻,“砸”在了跑道上。这个令我向往已久的陌生国家,以一种有些出乎意料的、维京海盗般的霸气,向我打了第一声招呼。
冰岛的美有些寂寞。
向两边望去,目之所及基本都是连绵起伏的丘陵,丘陵上面盖着苔藓。同行的人之中,有人说看着像西藏,有人说就像是外星球,我个人更倾向于后者。因为那片景色的荒凉,甚至超过了青藏高原——那些在其他地方难以见到的火山和冰川,那些时而聚拢时而消散的云,以及路旁的荒无人烟,都让你感觉自己恍若身处宇宙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只有修建良好的公路、偶尔掠过的汽车和稀稀拉拉的建筑提醒你,此刻还在地球上。
去往维克镇黑沙滩的路上,车在空无一人的盘山公路上蜿蜒着,我隐隐约约觉得大海已经近了,但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两侧冰冷的山丘和头顶深邃的天。突然,不知是转过了一个弯还是翻过了一道坡,眼前变得一片开阔。向前俯瞰,山如同张开双臂一般拥抱着一片海湾,海水似乎在等待你投入她的怀中。
海陆相接之处是个不过有六百余人的古老小镇,旁边的山顶上坐落着一座小小的教堂,寄托了不知几个世代的信仰。时浓时淡的云将本该刺眼的金色阳光过滤得柔软而微弱,散发着属于云的白色,使面前的北大西洋显得更加寥廓。无论是徜徉在地中海阳光下鲜艳色调中的人,或是游走于东亚烟火气之中的人,欣赏起眼前这片景色,可能都会有些吃力。
这里是个适合地理学家考察的地方,是个适合画家和摄影师走走停停的地方。如果有一对美学造诣良好、能够忍受冷清的情侣,大概这个地方也符合所谓的“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就这样看日出日落,云卷云舒,以简约的颜色填充生活,也许可以一看就是一生。
二
坐落于首都雷克雅未克的Hallfrimskirkja教堂,是全国最高的建筑之一,高约八十米。乘电梯到教堂的塔楼顶层,就能一窥首都高低错落的景致。
当我在朋友圈上发这座教堂的照片时,一位朋友评论说,他乍看之下还以为教堂名是我乱打上去的。
这种印象并不奇怪。毕竟教堂的名字是由冰岛语拼写的,而冰岛对于保护本国语言的执念之强,到了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程度。
在凯夫拉维克机场的航站楼,指示牌上用冰岛语和英语简洁明了地标注着各类信息。如果没有指示牌上的英语和图案,仅凭冰岛语,我只勉强看得懂“欢迎”。而在瑞典、丹麦和挪威,本国语言和英语就相似得多,词汇也十分接近,连蒙带猜都能看懂一小半。
与法国人不同,冰岛人并不拒斥英语,也不热衷于推广冰岛的语言文化。恰恰相反,当地人的英语水平接近母语,外国人只要英语够好,哪怕不学习冰岛语也能在此生活。然而,或许因为地理阻隔带来的“高冷”天性,冰岛人非常反感冰岛语从其他语言当中借词。为了维护语言的纯洁性,不到万不得已时,他们宁愿用已有词汇创造出冗长的新词,也不愿直接引进外来语。
从教堂去海边时,正好是工作日的上午。我们调侃说体验了一次雷克雅未克的早高峰——冰岛最大城市兼首都的早高峰是什么盛况呢?其实也就是,相较于数日来习以为常的“包路”行驶,我们的前面有其他车、后面也有其他车罢了,大概仅仅相当于北京深夜的路况。对于无数次被堵车折磨过的我而言,这样的高峰期十分招人喜欢,虽然人少得让我不大习惯。
尽管冰岛全国的人口主要集中在雷克雅未克及其卫星城,但就算是最繁华之处,其人口密集程度也无法和欧洲的一般城市相比。稀疏的人口和富裕的生活使得冰岛人自然而然地选择了以汽车为主的交通方式,路边虽有很小的公交车站,却常常见不到人来等车,更见不到有车来——如此人口稀疏、生活安逸的地方,公共交通当然也是慵懒的。
说来有趣,就是这么一个慵懒而荒凉的地方,竟然诞生了世界上最早的议会。公元年,一群刚在这座荒岛上定居数十年、文明发展程度还很低的冒险者,在辛格韦德利的一片开阔的露天谷地里召开了一次全民会议,从此无意间开创了日后占据世界半壁江山的政治制度的前身。现在,议会的遗迹早已消失,那个位置上建起了一座旗杆,顶上是蓝底红十字的冰岛国旗,飘扬着这个总人口只有数十万的民族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