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有人问我冰岛如何时，
我都说，那是个我会用一生去怀念的地方。
原本北欧五国里我只对挪威有信仰，也未曾把冰岛纳入旅行计划，但透过飞机舷窗望向傍晚的北大西洋时，一切静谧而美好，海与天的边界是一片金色的落日余晖，云层交叠，深蓝色的海水仿佛藏着无数秘密。那时我便预感会不虚此行了。
落地之后，坐着机场大巴到雷克雅未克市中心，发现离定的民宿还有一些距离，于是决定步行过去。我之前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雪，堆积起来最高的地方几乎过膝，风刮起来仿佛能卷走身上所有的温度，我只能低着头步履艰难地拖着行李箱向前迈进，那样子一定像是个饥寒交迫的逃难者。
到民宿的时候，发现房主是个年轻男孩，我们学着他抖掉身上的雪，赤着脚走进温暖的屋子。不得不说北欧的男孩子都很好看，金发蓝眼坚毅挺拔，宛若冰雪王国的王子。有趣的是还没放下行李，他就热情地拉着另一个男孩子告诉我们“thisismyboyfriend”。民宿里的另一个客人是比利时人，也热情地与我们聊了很久，具体的内容我记不太清，只记得问他布鲁塞尔是否值得一去时，他笑着说那里的华夫饼还不错。过了一会儿我们发现自己还饿着肚子，于是决定出门觅食。
刚走出去便感受到了极圈寒风的阵阵恶意，我们裹紧衣服，找了一个热狗摊喂饱了自己。出生在南方，没有体会过暖气的好，即便一直对北欧生活幸福度高有所耳闻，却也未尝可知。直到那天行走在雷克雅未克的街头，看着家家户户的窗口里透着暖黄的光，庭院里堆着小雪人，树上挂满彩色的灯。回到房间，冰天雪地变成温暖的世界，看到房主做了一锅豌豆汤，然后倒在精致的餐具里，清甜的香气四溢。我走到客厅懒洋洋地窝在沙发上，手中的杯子冒着热气，看着墙上的照片，又转头看向窗外厚厚堆积的白雪，一瞬间有些恍惚。
这一切像极了我爱的那句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第二天天未亮，我们匆匆收拾好烘干的衣物，出发去往辛格维利尔国家公园。从市区往外开的路上我便开始感叹风景了，上一秒还在留恋那个小屋带给我的人世美好，这一秒却像是来到了另一个孤独而灿烂的星球。
这个国家公园最吸引人的地方在于它位于两个板块的交接处，也就是说当你行走在那条被誉为“地球最美伤疤”的裂谷中，望向两侧的悬崖峭壁时，可以感受到自己左手边是美洲板块，而右手边是亚欧板块的神奇体验。尽管当时行走在裂谷中的我并不知情。
抵达时刚好遇到了日出，阳光下的雪山泛着淡粉色，路边是落满雪的松树。果然冬日的阳光是最温和的，我想起了《追忆潸然》中小音穿着棉袄站在雪中的那个回眸，和温暖的笑容。听说此前下了一个星期的大雪，骤雪初霁，无数溪流交错流淌。我茫然无知地走过了那条裂谷，却为这样平凡的冬日景象动心，以至于离开的时候还频频回首，真是个纯白无暇的世界，真是个被地球宠爱的地方。
而冰川徒步是我在这座孤岛最怀念的一段经历。
同行的十几个人来自不同国家，大家一边收拾着装备一边交谈，每到这种时候我都会真切感受到文化的力量。这半年走了近十个非英语国家，却没有遇到什么大的交流问题，并且就如同在英国听到中文一样，在那些国家听到英语时也会感到莫名安心。我跟着他们一起行走在北极圈的冰盖上，风卷着雪在脸颊肆掠，没带护目镜的我想低头保护自己，又怕错过美景，只能眯着眼迷糊地打量周围的一切。耳边《起风了》唱到“我曾难自拔于世界之大，也沉溺于其中梦话”，忽然间意识到自己也算是初识这世界了。
瓦特纳冰原是整个欧洲最大的冰川，同时这个地区还分布着熔岩，火山和热湖，因而被称作冰与火之地，而权力的游戏中绝境长城与长城以北也曾在这里取景。想到这里我似乎有些激动，甚至在冰盖上跑了起来，然后一位向导惊恐地对我说“Younglady!Dontrun!”，在场的人都哈哈大笑，我也只能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幸而美景化解了尴尬的情绪，四周巨大的冰山交叠耸立，散发出蓝宝石般的色彩，是冷艳到极致的美好。仿佛第一次发觉自己离自然那么近，伸手就能触碰，却又满怀敬畏之心。
但不知为何，当我拿着冰镐穿着冰爪扛着风雪一路攀登到最高处，俯视这片被自己征服的冰川时，思绪却有些复杂。人人都说顶峰有无限风光，但那瞬间我却觉得有些疲惫，意识到世事并非都像攀登冰川这样简单，并非所有付出都可以得到回报。就像我本以为人生会有更多，可事到如今呢，也明白很多事情自己无能为力。我一直想做却做不到的“和解”二字，在那时似乎可以开始接受了。
前些天看到一个问题“怎么样算是虚度人生”，有一个回答深得我心：“在不努力拼搏的时候有负罪感，在拼命努力的时候体会不到快乐，这就是虚度人生。虚度人生与否无关乎努力，只关乎感受和心态。说白了，哪怕你就是个流浪汉，但是你以此为乐，不觉得苦，这也是充实的人生。”看罢觉得那句最简单的开心最重要，真是人间真理。
尽管我一向认为人类文明与自然文明无法相较高低，但冰岛的自然之景带给我的震撼是从未有过的。同样喜欢的还有黑沙滩，间歇泉，和可爱的冰岛马。
黑沙滩
黑沙滩
间歇泉
冰岛马
来到冰岛的第三个傍晚，我们在维克小镇稍作休息。后来我无数次回忆起那天的日落，夕阳晕染了远山，整个世界都是温柔的紫色。我举起手，透过手指的缝隙看着这美轮美奂的落日。我实在是爱极了那幅景象，让朋友帮我拍了很多照片，我就无所顾忌地在镜头前旋转跳跃。自由来得太突然了，那刻我便是个生活的逃兵，逃离一切来到这座孤独的星球，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世界尽头的冷酷仙境。
我大概理解了为什么冰岛是很多人认为此生必须要去一次的地方，又是很多去过一次的人认为此生必须要去两次的地方。但后来我问一个在冰岛工作多年的朋友，问他在冰岛生活应该很幸福吧，夏天可以骑马看漫山遍野的苔原和鲁冰花，冬天可以看极光出海观鲸。他说不会，旅行和生活是不一样的。果然旅行就是从自己呆腻了的地方，到别人呆腻了的地方，自己到底只是个过客。
其实我也明白，走过的地方再多，也比不上内心的充盈。只是我依旧感谢这美好的一切，让饱经风霜的世人得以寄托精神。
那天晚上回去的路上，所有人都疲惫地闭上了双眼。旅程才刚刚过半，我却觉得这些天的记忆需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把它们整理安放。
朦胧之中我似乎听到车窗外呼啸的风声，我试图打量外面的情况，却没办法看清。我大概意识到是暴风雪来了，密集的雪不断地砸在车窗上，能见度几乎为零。还没有想太多，车突然驶离了道路，斜向下用力栽进了雪里。车上的人们发出了小小的惊呼，我挂在安全带上和朋友开玩笑说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很忐忑，害怕在这样的环境里出现不可预知的意外情况。后来司机试了很多办法都没有把车开出来，只能打电话给救援队。等了半个小时救援终于到了，有人大喊了一句“Hereistherescue!”然后大家一阵欢呼，至今记忆犹深。下车时一个大叔开玩笑说womenandchildrenfirst，我笑着跳下了车，然后掉进了有半个人高的雪里。
挣扎着从雪里站起来后，救援顺利把车拉回了路上，暴风雪也终于消停下来。回程前，一个中国同胞说：“看今晚的天多晴朗啊”，我抬头看了看，果然如此，每一颗星辰都熠熠闪光。他又说：“今晚一定会有极光。”
文/蒋歌
行板如歌编辑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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