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克雅未克的鲁冰花
鲁迅先生曾说，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别人看。那么喜剧是什么？我想莫过于在你以为一切都毁灭之后，发现了美。
毕业旅行的收获并没有达到最大值。好不容易熬完了12年的高考生涯，本来计划着去北欧之前好好学一学北欧的人文历史。至少把百度百科看完，最好能看看维基百科，要是在看一本北欧作家的书就再好不过了——计划总是丰满的。可是出发前的那几个星期却大部分在悔恨，纠结和麻痹神经的游戏中度过。于是乎北欧五国的旅途也主要是以看景，吃吃吃和拍学霸的黑照为主。
我们的旅程始于芬兰，经过瑞典，挪威，丹麦，最后到了冰岛。我对北欧是憧憬已久的，早知道那里是真正的人间天堂。但是一个习惯了去争去抢的人，总觉得那里太安逸，全然看不出是维京海盗的后裔。旅程的前四个国家也是各有特色，芬兰五彩斑斓的小木屋，瑞典华美的老城，挪威朴素的街道，丹麦繁华的市区，如果他们一模一样是不负责任的。可是尽管外在的景色各有不同，这些国家和国民却都是由内而外的散发出悠闲自在的气质，一开始很舒服，后来就倦了。让你总有一种错觉，时间在这里并不是线性流动的，千百年前这里就是这样，千百年后这里还是这样。行走在这里，仿佛整个人都要融化在这宁静的时空之中。
早听过一句话说“天堂虽好，怎比得了冰岛。”冰岛会不会不一样呢？
在我的知识储备里，冰岛应该是中文里唯一一个意译过来的国名，英文Iceland，我觉得应该就是用ice和island拼出来的。冰这个意向我一直是非常喜欢的，贝加尔湖的冰凌，南极的蓝洞，这些都做过我电脑的壁纸。整个国家都在冰上，这该是多么美的场景啊。
可是现实总是残酷的，当冰岛的云终于不情愿的散开时，冰岛的土地也进入了我的视线。最早看起来是黑黄绿混杂的色块，近一点隐隐约约能看出黑色的是礁石，黄色的似乎是干草，绿色上还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紫色，来不及看清，就又有一片云遮在了眼前，当飞机终于冲开云层时，视野中就只剩下跑道了，“咣”的一声，我就落到了冰岛的土地上。
电影《星际迷航》是在冰岛取的景，走出机场的瞬间我就明白了原因，这里真的不太像地球。路边没有温润的土壤，没有柔嫩的青草，树就更不用说了。取而代之的是漆黑的礁石，礁石上是枯黄的苔藓。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想象，这里曾是辉煌的古代文明，人们用黑色的石头筑起华美的城市，一天，某一种灾难彻底摧毁了这里，城市化为了杂乱无章的石头，死去的人们成为苔藓的营养，岩层下，无数的亡魂在悲鸣。“天堂虽好，怎比得了冰岛”？
为我们驾驶大巴车的是一个乌克兰小伙，他一见面就和我们抱怨这里一年四季见不到太阳。“Ihatethiscountry！”然后他狠狠地拍了一下雨刷器的开关。的确，从我们下飞机到现在，这里的天一直在用细雨和大风招待我们。大巴的玻璃也因此模糊不清，稍有不注意呼气到窗户上，立刻就会起一片白雾，现在可是7月啊！车外的景象也一直是之前看到的废墟，重复的景象让人发困。
那飞机上看到的紫色是什么？
想到这个问题的我突然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窗外的景色已经大为不同，准确的说，远处的景色依然是废墟，而近处却已经能看到那熟悉的紫色。我尽力擦干净窗户，却也只能认出来那是花，多余的也再也看不出来了。导游说，那紫花是鲁冰花。继续刚才的想象，便自然而然的猜想这些花会不会就是逝者的灵魂？
有花的点缀，废墟也美了起来。雨渐停了，水珠组成的面纱从冰岛的天地间缓缓揭开，冰岛的风景第一次清晰的展现出来。远处的山是那冰岛常见的黑黄配色，看上去还没有北京的香山高，但它的顶却在云彩里——我从来没离云如此之近。冰岛的云是倔强的，尽管已经将自己的很大一部分化作雨降了下来，却依然不愿意散开，但是终究敌不过阳光，几束光柱穿云而过，清楚的仿佛有实体。光柱打在地上，废墟中的精灵鲁冰花因此更加的闪耀。齐腰的鲁冰花紧密的连成一片，在漆黑的礁石上铺上了很北欧的地毯，不张扬，不华丽，却恰到好处的点缀了天地间最该点缀的地方。紫色的花因为黑色的礁石而显得淡雅，冰冷的礁石因为柔美的花而变得生机勃勃。单看礁石必然是无聊的，可是倘若这里的鲁冰花也像京郊的薰衣草庄园一样铺满大地的话，恐怕也有审美疲劳的那一刻。而此时此刻，天上的云，地上的鲁冰花和礁石，天地间的光相互点缀，生与死轮回而至，组合出让人怎么也看不倦的长卷。“天堂虽好，怎比得了冰岛。”
虽然这里没有像我想的那样是一座冰组成的岛，但是这里的确是有终年不化的冰川。去看冰川的那一天，冰岛的天气再一次展现了它的风采。那天是冰岛久违的艳阳天，从地平线开始，天就是湛蓝的，长期统治天空的云此时成了点缀。艳阳下，枯黄的苔藓都反射出金色的光，而路边的鲁冰花也显得更鲜艳。在还有不到半个小时就到杰古沙龙冰湖的时候。我们的车一头撞进了雾里。就这么突然，向上可以看见太阳和蓝天，可四周就什么都看不见了。杰古沙龙冰湖是冰川融水汇聚成的湖，水中有许多巨大的冰块。然而当我站在湖边，鞋已经踩在水里时，却依然只能看见雾里有几个巨大的黑影，基本可以确定，这趟是白来了。据说冰湖游船的票很难买，坐在船上却只能隔着雾看几个影子，心里真的是很失落。
但是当我下了船，低着头再一次走到最初我踩水的那个地方时，一抬眼，那仿佛水晶一般的蓝黑相间的巨大冰块就矗立在那里，不光是离得近的几座，远处的冰块甚至是更远处的冰川都清晰可见。阳光照在冰湖上，冰块反射出绚丽夺目的光芒，而湖水忠实的记录了这一切。水中的倒影和水面上的实物接合在一起，水面变成了天，云在我的脚下，水鸟在冰之间穿梭。极圈的太阳是很低的，低到不用抬头它就会晃到你，我突然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怕自己从这漂浮的岛屿上掉下去。回头，我们下船的地方还笼罩在雾里。这雾就这样和我们开了个玩笑，然后就逃走了。
其实那个乌克兰司机抱怨的有理，冰岛的确不是人待的地方。冬天有20个小时的黑夜，而夏天的天几乎不会黑——实际上我直到离开冰岛也没见过冰岛的晚上。就算是夏天，一位数的温度也时有出现。土地就不用说了，薄而贫瘠的土地下就是坚硬的火山岩，基本上不能耕作，据说雷克雅未克市区里的绝大部分土都是进口的，为的是能够种树。所以欧洲大陆上的北欧人怕是难以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这里本来不是天堂，反而更像地狱，是冰岛人一点一点的把这里变成可以居住的土地的。
其实有点遗憾，我们来冰岛的前几天，最后一支北欧球队从世界杯出局，否则我们就能听到著名的“维京战吼”了。尽管如此，当我们在一家小餐馆吃饭的时候，隔壁的酒吧里传来的吼声依旧能让人热血沸腾。可是这边来，餐厅的服务生正在优雅的托着盘子，为我们端上并不华丽却十分精致十分实在的烤龙虾和烤羊肉，笑眯眯的问我们对这顿饭是否满意。在这个小镇，我特意注意了一下北欧风格的装修，的确像网上说的那样，连墙都不刷，尽可能减少没必要的东西，看上去似乎是对生活失去了信心一样。可是，没有火一样的热情，又怎能抵御冰岛的寒冷呢？怎么可能在冰岛生存下去呢？冰岛的外表还是典型的北欧，宁静、祥和，但是人们心中的火，恶劣环境中迸发出的生命的火，却让你热血沸腾。这是真正的冰与火之歌。
冰岛的科学家把线划在了30年后，30年后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冰岛就没有冰了。当地人并不难过，因为冰川下是肥沃的土地。他们的想法没有错，只是立场不同，他们要更好的活下去，没有人有权利指责他们。只是希望30的线到来之前再来一趟吧，这次来过的，再来一次，顺便在冰川上走走。希望那时候有机会吧。在回来的飞机上，我就这样想着，想着，想着那冰川，想着那温泉，想着那温雅而火热的冰岛人，想着雷克雅未克的鲁冰花。
回来之后我也曾看过一些花，却再也没有那种震撼了。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混到了开学，结束了漫长的军训，室友宅在宿舍里不想出来，我倒是在学校里逛了起来。毕竟不出意外，我要生命中不小的一部分将与这里的一切共度，总归要熟悉一下，我给自己矫情的行为编了一个这样的理由。从礼堂后的门进了主楼，进了学校的档案馆，这里似乎没变，却少了一声声的吐槽，站在主楼前，面向京藏高速，忍不住摆了个剪刀手，身后却没有同学和班主任，面前也没有拿相机的实习老师。看来就我和这里的缘分续上了啊，不过也好，大家都有更加光明的未来，也是一件幸事。
穿过主楼，找到了那个水轮机，记不起当时有多少人在这里照了相，记不起当时负责讲解的老师说了什么，尝试回忆，思绪却被打断了，那时太阳正好转到这里，一株从轮机下的砖缝中钻出的小野花却变得格外的扎眼了。它也是一串一串的，不过是白的，而且太小了，不是鲁冰花。
不过它可以是的，对，它一定会是的。
作者：李知禹
图片：李岩松李知禹
责编：刘加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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