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炽热的以色列和约旦回来后，我决定去一趟冰岛，消退一下暑夏堆积过多的火气。于是9月初，我就踏上了去往北境的路，来体验一下传说中世界的尽头究竟是什么样子。

冰岛，你听这名字，就觉得凉嗖嗖的，想象中一片冰天雪地的样子。但实际上，冰岛是个很绿的地方，气候也比较温和。虽然靠近北极，但由于北大西洋暖流从它附近经过，气温并不低，冬季似乎还不如北京冷。反倒是它旁边那个叫格陵兰(Greenland,“绿地”)的地方，常年冰天雪地，所以他俩真应该换换名字。

冰岛地处欧洲的边缘，远离欧洲大陆，从地图上就已经觉得这是个遗世独立的地方。冰岛面积10.3万平方公里，跟江苏省差不多，但是人口只有34万，是江苏人口的二百分之一，也是世界人口密度最小的国家之一。

从纽约到冰岛飞行不到6个小时，真的还不如加州远。由于机票也不贵，所以一开始觉得非常划算，可是到了冰岛看到当地物价后还是有点虚了，吃顿饭动不动就人均50美元以上。冰岛人均GDP世界第五，是个典型的北欧富裕国家，高收入高物价果然名不虚传。每年到此的游客超过万，冰岛也因此成为游客/居民比例最高的国家。你想想，每个游客不得花上个万八千的，摊到每个冰岛人头上，人均GDP能不高吗。

冰岛远离欧洲内陆，地貌也大不相同。如果让我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魔幻。在这人烟稀少的孤岛上，你能看见各种瀑布，火山，苔原，冰川，既像是想象中人类出现前的空灵世界，又像是世界的边缘。正是这种魔幻的地理构造，冰岛成为了科幻与奇幻电影的拍摄圣地。比如《权利的游戏》中长城以北的草帽山，《普罗米修斯》中的外星瀑布，《星际穿越》中马特达蒙所在的冰川星球等，还有《星球大战》、《星际迷航》、《蝙蝠侠》等各种著名的电影场景，都成为了我的旅行指南，让我追随电影镜头来欣赏这里的奇观。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此时旅游旺季已经接近尾声。通常这里的5月到8月是游客最多的时节，因为白天超长，有充裕的时间游山玩水。由于冰岛靠近北极，所以有准极昼极夜现象。夏日的午夜天不会全黑，而冬天只有4个小时的白天。进入9月，昼夜平分，黑夜迅速变长，但令人兴奋的是，也有更多的机会看到极光。旅途中充满了偶然，只有随缘，看看老天能不能给个惊喜了。

我的行程始于首都雷克雅未克，租了辆颜值挺高的SuzukiJimny，打算用9天的时间自驾环岛一周。由于是逆时针环岛游，所以第一站来到了黄金圈的黄金瀑布（Gullfoss）。黄金圈是冰岛最热门的景区了，游客乌央乌央的，各种大轿子车载着欧美老年团，一点都不像我对冰岛的期盼。这个黄金瀑布层层叠叠，水量很大，可惜此时风雨交加，潮湿阴冷，只有匆匆到此一游了。后来游完冰岛一周才知道，黄金圈这里是整个冰岛最没劲的景点了，远远比不上后面的景观震撼。

汗马功臣铃木小白

黄金瀑布

冰岛的瀑布可真是多。冰岛11%的国土都被冰川覆盖，加上多山多丘壑，使得融化的雪水沿着山丘的纹理纡曲而下，有的娟秀，有的壮观。在路上你会发现，几乎每个山坡都有几条瀑布，真像是神仙住的仙境。

丁坚地瀑布(Dynjandi)

玄武岩瀑布(Svartifoss)

西峡湾山坡上的小瀑布

第二个瀑布又让我兴奋了起来：斯科嘉瀑布（Skógafoss）是我喜欢的瀑布，这个瀑布方方正正特别规矩，镶嵌在一片嫩绿光秃的山坡上。此时晴空万里，飞流直下，映出一片霓虹；悬泉瀑布，飞漱其间。清荣峻茂，良多趣味，山谷传响，泠泠不绝。据说如果有瀑布有阳光，基本都会见彩虹，真是有仙气的地方。

冰岛的山真是好看。我觉得它好看就好看在它的秃，它的绿，它的奇构异形，与众不同。一路开车你就会发现，大部分地方，目力所及，都没有树，甚至连低矮的灌木都没有，所以一眼能望的好远，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也许是这里风太大的原因，秀木都让风摧了，只有低调的草原与苔原留存了下来，把大地丘壑的肌肤纹理都展露无遗。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冰岛最热闹的景点基本都在南部，尤其集中在维克海滩。维克(Vik)在冰岛算是个“挺大”的小镇，有居民多人。它旁边的海滩沙子是黑色的，海上还矗立着几根玄武岩柱，深邃冷峻。这些玄武岩与黑沙都是附近火山喷发形成的，其中埃亚菲亚德拉火山在年的爆发就导致了欧洲航空的大瘫痪。

这里还有一个很著名的景点，就是黑沙滩上的飞机残骸（SolheimasandurPlaneWreck）。年，一架美国海军飞机迫降在这片海滩上，此后飞机残骸被遗留在这里。白色的飞机在荒无人烟的黑色沙滩上，很像一架宇宙飞船停泊在外星球上，非常超现实主义。说到这里，也许你会问，为什么美国军队的飞机会飞到这里？那是因为冰岛没有正规军队，而是让美国人负责它的国防，直到事件后美军才逐渐撤出冰岛，由挪威、丹麦两国共同接管负责。

这一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开车前往下一个酒店要4个小时，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到了酒店已经天黑了。这时我下车拿行李，看见天上有片绿了吧唧的云彩在那儿动，但并不是在飘动，而是在抖动。我刚问小伙伴那云彩怎么那么奇怪，然后瞬间头脑发热，心跳加速，意识到那就是期待已久的极光。老天赏脸，受宠若惊，这极光，还真让我给瞧见了。

极光是太阳风进入地球磁场与大气原子碰撞造成的发光现象，基本只会在两极出现。我们匆匆扛上三脚架，马上开车来到山后边一片漆黑的空地。能看到极光需要太阳风，晴空，黑夜，缺一不可。刚来的第二个夜晚就遇到了这样的条件，实在是用尽了人品。而这一晚也成为了此行唯一看到极光的一晚。后来公司里的一个丹麦同事跟我说，她去了冰岛5次，一次极光也没看见。

真实的极光其实并没有照片上的那么明显那么亮，而是一种幽暗的绿光在天上浮动。尽管如此，这种异象对于我来说还是十分新鲜震撼。极光通常都是绿色，在很少情况下会出现粉红色，而有那么几秒我还真看见了。绿色与粉色在头顶的广袤天幕上飘忽不定，紫绿万状，变幻顷刻，恍可人目，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像做梦一样魔幻。仰瞩俯映，弥习弥佳，流连信宿，不觉忘返。

第二天一早，来到杰古沙龙冰河湖（J?kulsárlón），我才觉得冰岛对得起它的名字。冰河湖是瓦特纳冰原(Vatnaj?kull)在上世纪初开始融化形成的。瓦特纳冰原是除南极和格陵兰之外世界最大的冰川，可惜由于气候变化一直在融化萎缩。大大小小的冰山随时都在从冰川上掉落，随着融水冲流到冰河湖里，在这里做短暂的停歇，然后奔向大海，碎成无数的冰块，一去不复返。

我们坐着游船在冰河湖里兜了一圈，从近处观察了这些冰山与大冰块，还把一小块放到了嘴里尝了尝。导游说，你现在吃的冰块，形成于千年以前，应该是你吃过的最古老的东西了。年8月，冰岛的奥克冰川完全融化了。冰岛人为它举办了“葬礼”，在墓碑上刻着一封给未来的信：“这是第一条痛失冰川地位的冰川。在接下来的年里，我们所有的冰川都将遵循同样的灭亡路径。”我在岸上看了好久，看着这些永远不会再回来的浮冰顺流而下消失在大海的波光里，觉得有点心疼。

冰山下的海豹

一路向东，就来到了此行唯一的收费景点，蝙蝠山(Vestrahorn)。这是我觉得整个冰岛最好看的一座山，加上黑沙滩上海水的倒影，就变成了冰岛的天空之境。我常常幻想着地球上只剩下我一个人行走在杳无人烟的世界尽头的场景，而此情此景简直与我的想象一模一样。

蝙蝠山在冰岛的东南角，大多数的游客到了这里会由此折返，只有很少人会继续北上完成环岛一周的旅行。因此，从这里一路向北，人烟会越来越稀少，我也能更真切地体会冰岛杳无人烟的世界。

沿着东峡湾(Eastfjord)曲折壮美的海岸线一路北上就到了北部的旅游重点，米湖（Myvatn）钻石圈。对应于南部的黄金圈，钻石圈就是冰岛北部米湖及周围的火山、温泉、瀑布等构成的一撮景点。

东峡湾

东峡湾

米湖

黛提瀑布(Dettifoss)，冰岛水量最大的瀑布，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曾出现在电影《普罗米修斯》外星人的场景中。坐在悬崖上，四面水气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以其境过冷，不可久居，乃照之而去。

在黛提瀑布的北边开车半个小时处，有一片人迹罕至的世外桃源，那就是阿斯匹吉峡谷(ásbyrgi）。峡谷形似马蹄铁，被百米高的悬崖环绕，峡谷中林木萧森，离离蔚蔚；上下天光，一碧万顷，也是我在冰岛少有的看见有树的地方。我们从一个隐秘的入口爬上了峡谷的制高点，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来回4个小时，只见到了两个路人，一路上不禁又开始念叨王安石的褒禅山名句：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看来今天下午，这如此美好的风景，就让我们独享了。

一闻到臭鸡蛋味，就到了米湖了。冰岛多火山，共有火山至座，有40至50座活火山，这些火山与地热随时都在向外冒着热烈的硫化物气体。

克拉夫拉火山湖(LakeKrafla)，像大地碧蓝色的眼睛，非常壮观。

这里有火山就有温泉，数量是全世界之冠。我们选择在夜里来到了米湖周围的一处露天温泉。脱光了只剩泳裤走到室外，赶紧钻到温泉里，马上就不冷了。靠在池边望着天空，此时要是再来点极光该多好。

第二天上路，途经了众神瀑布(GoeafossWaterfall)和第二大城市阿克雷里(Akureyri)，并由此前往冰岛的西北海岸--西峡湾(Westfjord)。这一段是我觉得冰岛最美的山路，一路上听着冰岛乐队SigurRós的歌，非常应景。

众神瀑布

众神瀑布

阿克雷里教堂

一路上可以看见许多的冰岛马和冰岛羊。冰岛马是千年以前来到这里的纯种马，有很长的刘海，看起来挺时尚的。冰岛羊长得就更加奇怪，简直就是一个肥大的毛线球下边伸出来四条细腿，强健耐寒，还为冰岛人贡献了可观的羊毛产业。这里的羊群漫山遍野，在人迹罕至的高山间自由穿梭，比人更像是冰岛的主人。我们一路上见到羊和马就会停下来撸一撸。马会主动凑上来，而羊却很警觉，总会盯着你的一举一动，然后拔腿就跑。

三“羊”开泰

三“羊”开泰

三“羊”开泰

来冰岛，即使是环岛游的游客，大多都会略过西峡湾这片凸出来的蜿蜒的海岸。然而，这里的地貌又和冰岛腹地不同，山脉更加宏伟壮丽，海湾曲线更加张扬，就像王勃在《滕王阁序》中写到的：“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穷岛屿之萦回，即冈峦之体势”。在这样爽的路上开车，真是遥襟甫畅，逸兴遄飞。站在西峡湾北部的小镇ísafj?reur的海岸上，我意识到这是我目前去过的地球最北端了。看着四周高耸入云的山和镇上寥寥无几的房子，真感到人类在大自然面前不过是蜉蝣天地，沧海一粟。

冰岛虽然地处偏僻，但饮食文化丰富精致，拥有许多欧洲名厨。就地取材，来这里吃的最多的就是鱼和羊了。你想想，吃鱼又吃羊，合在一起不就是“鲜”吗。这里的鱼肉之鲜，羊肉之嫩，都颠覆了我对北欧没什么好吃的的先入之见。不仅厨师手艺好，而且鱼和羊都是野生或者放养的，怪不得好吃呢。在海边还吃到了鲨鱼肉和鲸鱼肉，还挺贵，臭烘烘的，尝尝就得了。

再一路向南开就来到了著名的斯奈山半岛(Sn?fellsnes)。这儿最出名的就是草帽山(Kirkjufell),你看冰岛旅游宣传画上大多都是这儿。《权利的游戏》中，雪诺带领守夜人大战异鬼的先民拳峰就是取景草帽山。可惜一行至此，突然风雨交加，狂风大作，跟大战异鬼的天气差不多，让我对斯奈山半岛的印象变得阴森诡异。一路上阴雨蒙蒙，怪石林立，如猛兽奇鬼，森然欲搏人。

草帽山

怪物海滩

环岛自驾的最后一站就是首都雷克雅未克，瞬间画风突变，又见到了密集的人类文明。雷克雅未克是全世界最北的首都，居住了20万人，也就是冰岛三分之二的人口。记得年俄罗斯世界杯，冰岛队以1:1逼平阿根廷，现场去了3万冰岛人，那可是全国人口的十分之一。更重要的是，人家国家队都是业余踢球的，平时人家都是牙医，工人，律师什么的，关键时刻还把阿根廷逼平了，可见之凶悍。再看看中国队，14亿人选11个职业球员愣是没踢过叙利亚，真是让人汗颜。

说回雷克雅未克，这里就像以宜家为代表的北欧极简主义风格一样，建筑非常简单，朴素，有格调。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市中心的哈尔格林姆教堂（Hallgrimskirkja），而我更愿意叫它正态分布大教堂，因为它的形状就是一个正态分布曲线(除了那个不光滑的塔尖儿)。冰岛奉行新教，因此教堂也是极简主义风格，没有天主教堂的奢华繁复。顶楼可以俯瞰整个城市，多彩的房子尽收眼底。临走前在城市里逛一逛，看看各色小店，感受一下浓厚的北欧人文气息，也是生趣盎然。

旅行到这里又要结束了。9天的时间里，我驱车游目骋怀，又看过了一个从未看过的世界。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瀑布温泉，青山大川，上下天光，岸芷汀兰，目所履历，未尝有也。山水有灵，难以辞叙，唯有照片得以言说了。已而夕阳在山，我也该回到那烟火人间了。

我的其他文章：

从以色列到约旦

在玻利维亚漫步云端

波多黎各，美国人的一国两制